正当活力交融时
—— 由一次文学讲座想起的
作者 (中国上海)应光耀
记忆如雷鸣,之前无声无息,一经触发,便轰然而起,情不自禁。
5月,还真是个响雷的季节。一群曾经的诗友、师生,以40年前成立的安徽财经大学“龙湖诗社”的名义,在皖南泾县桃花潭边云集拢来。作为当年诗社的顾问之一,我欣然前往。酒桌上,各自的回忆,象过往的一组组镜头渐行渐近,推至眼前。忽然,有人站起,对我说:“应老师,我曾经听过您的一次讲座,关于爱情描写中母性爱的⋯⋯”我即刻反应过来,回答:“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我在校内做过一次关于爱情描写中母性爱的文化心理思考的讲座,后来写成一篇文学评论,发表在福建省文联办的《当代文艺探索》杂志,并被人大报刊复印资料转载。想不到,这事你还记得。”说者起身端起酒杯,郑重其事地走到我面前,不无庄重地回忆起来:“那天,在一个大阶梯教室,坐满了、站满了听讲的同学,您从当时几部热门小说讲起——鲁彦周的《天云山传奇》、张贤亮的《绿化树》等,声情并茂地分析了这些作品里男女主人公的爱情纠葛,指出了在爱情描写中存在的道义化倾向。⋯⋯”我感叹其相隔近40年,还清晰记得一件无足轻重的往事!一席话连同那杯深深干了的酒,暖暖地流淌进心窝。

无独有偶,十年前,也是一次“龙湖诗社”周年庆祝活动。我一进会场,便被一位四十开外的女生握住了手,开口便说:“大学时听您的一次讲座,改变了我的爱情观和后来的生活。”听得我一惊。这位曾以字正腔圆,闻名于校的广播站播音员,此刻,说起那次讲座里提到的路遥小说《人生》里有着金子般心的刘巧珍,被视为忘恩负义的高加林,还是伶牙利齿,不以为然。看来,相距十年,两位当年的听众提起的是同一场景里有过的事情。
思绪返回眼前,我不由得追忆并讲述了那次讲座的观点,源于鲁迅先生在《小杂感》里说过的话:“女人的天性中有母性,有女儿性;无妻性。”说完这些,赶紧收起话题,免得成了我的一言堂。
然而,人的思绪一旦打开,岂是说关就关、说转就转得了的?饭后回到住处,回忆把我带回了40余年前。恢复大学不久的安财,百废待兴,各个学科专业和师资队伍急待建设,而搬迁不久的龙湖新校区,位于当时蚌埠市的城郊结合部,交通和信息相对闭塞。而得天独厚的是,从1982年起,一大批大学毕业分配来的和留校的年轻教师蜂涌而至,成为校园里、讲台上不可或缺的生力军。以我所在的基础部为例,数学、计算机、外语、中文、经济法等教研室里,远超一半以上的是来自全国各个高校的大学生。我们中文教研室三分之二为新人,从1982年到1985年里汇聚的十一位中文系毕业生,分别来自兰州大学、北师大、华东师大、东北师大、西南师大及安徽师大等本省高校。大家思想活跃,精力旺盛,带着浓浓的学生味,一个个从四面八方的大学出来,又汇聚成团。那时住的教工宿舍,中间一条走廊、两边排列着一间间整齐划一的房间,你来我往,谈笑风生。这种年轻向上的活力,又时时感应着时代的脉搏,使校园里呈现出与解放思想、改革开放大潮同步的气象。
对于年轻的教职工而言,这些理想追求、思想碰撞和学术交流,凝聚成的能量,除了用于讲台上的传道授业解惑外,一定程度上化作了各种课外讲座上的侃侃而谈。学校相关部门、团委、学生会和各种社团等顺应潮流,经常举办各种活动,包括财经类和人文等方面的学术讲座、讨论会和诗歌朗诵会等。当时一些青年教师便在邀请或自荐之列,带着各自的专长,以及上学时耳濡目染的学术风气和敢想敢为的情怀,纷纷开设讲座,介紹一些学术前沿和社会各界的前卫信息。说来可怜,那时我们的信息来源,除了校图书馆和教师资料室里的书刊外,仅有的外援来自老同学和朋友间的通信往来,以及外出听讲座、受培训时的记录和资料,个人电脑与互联网时代还相隔遥远。但也因如此,我们十分珍惜每次外出学习交流的机会。
在安财工作的第一学期,我与德育教研室的一位年轻老师有幸去北京,参加了民盟中央举办的多学科讲座。二十天里从早到晚的密集信息轰炸,聆听了包括朱光潜、庞朴等几十位学界名家的各类讲课,开眼又启智。省内的各种活动就更多些,我热衷文艺理论界的事情,便俨然以青年评论家的模样,常去参加省文联等组织的各种研讨会和各地的交流,吸取弥足珍贵的信息和知识涵养。比如,曾经听过中国科大温元凯教授关于新技术革命和第三次浪潮的讲座,可谓耳目为之一新。所有这些外界的学习和自己的钻研、撰写论文所得,便成为我给学生们开设讲座的资源,而文学和艺术人文类的内容照例易为众人接受。
应该说,当年大学的物质条件虽然简陋,但校园文化管理比较宽松,做事的氛围十分浓厚。伴之以催生创新发展的整体社会环境,大家敢想敢做,天真而诚恳地相信,种瓜得瓜,勤奋之下,便开花结果。这就很大程度上成就了师生中一些“好事者”,即行动派。从此次前来参加诗社聚会活动的人中,便有不少当年在校读书和工作时有着多重身份的文艺活跃分子。曾对诗社给予过活动策划、作品修改等具体帮助的查老师,其本职岗位在校党委宣传部,具体负责校报和广播站工作。刚从川大中文系分配来的他,风度翩翩。我去他那里看看坐坐,常见高朋满座,学生记者、编辑、播音员,年少才高,气宇轩昂,就象一个开放的新闻单位,好不热闹!资料室陈列着各类丰富多样的报刊资料,广播室拥有让人羡慕的新出版的成套西方古典音乐磁带等。而那份校报的副刊,便成了查老师聚合师生中文艺爱好者的园地。翻开来,诗歌、散文、文艺随笔和书法、摄影等作品,琳琅满目;各个版面的栏目设置,应有尽有。给人感觉,他煞有介事地在办一份大报。我应约给校报写过文艺欣赏方面的普及性文章,也曾主动把看得上眼的学生习作转交给校报发表,并推荐过有写作潜力的学生去校报和广播站任职。

广播站每天定时播出的节目声音,从高悬的大喇叭里传来,吸引了很多师生凝神或驻足倾听。担任过首届〈龙湖诗社〉的刊物主编的小任便身兼〈文学欣赏〉和〈校园之友〉栏目的编辑,这些节目是我常会记住播出时段,打开家里的窗户,边听边烧饭的。印象中,她选编的内容和撰写的串连词生动活泛,就如同她至今从事的电视剧创作,追术着真实、真诚和多彩的世界。为了写作此文,我找出一些与安财有关的旧物,没想到竞发现还收藏着任蕴毕业后的几年里写给我的信。其中一封写道:“汽车人,变形!这儿的孩子们都喜欢这样肆无忌惮地大叫一声。有时,我也真想这样大叫一声:变形!”另一封里有如下的话:“庆幸生活中还有几位知友,尽管并不朝夕相处,却能在一种静静的气氛中随意地谈话。一种真实的倾述和想象中的倾听,似乎比相对而言更无拘无束。”
现在回想这些,倍感那充满生机的校园文化环境的可爱和可贵。安财的青年教师与学生们能够如此融洽,以至象哥们、象家人一般的保持亦师亦友的关系,内中涌动的是属于青春的生气、活力和人的善意、交融。这很容易使大家共有对社会发展现状和动态的热切关注之心,以及对财经、社科和人文艺术等各个领域的普遍关切、参与之情,也不乏生活的日常和琐屑。怪不得每次与〈龙湖诗社〉第二任社长火根见面或通话时,他言必称我师傅。虽然没给他上过课,却少不了一次次被闯入家门的神聊。这次聚会,他还提起,在校时,有次见我正伏案疾书,便问忙什么呢?我答之:“画一只鸡和一条鱼。”他明白,是在忙碌着写篇千字文,换点稿费,改善伙食。那时至今,我们便一直这样,闻着书斋里的烟火气,却难忘还有诗和远方。后来,宋火根在昆明当了财大的教授,其创办和经营的市场策划咨询公司风生水起。不知这些与他还记得的那年头画的鸡和鱼有否关联?
想多了吧?重返当下,雷鸣过后,江南的雨淅淅沥沥,下个不停,扫去闷热,滋润心田。
写成于2024年6月11日沪上河滨寓所
作者小照:
